乡 情

      我始终怀念着儿时家乡过年的情景。在我的家乡，人们对传统的一些老理是非常虔诚的。尤其是到年关跟前儿，大人就开始念叨了：“快要到年了，说话做事要注意，不能说的就别说，什么病呀、坏呀，就打住。多说吉祥话，拜年话，欢欢喜喜地过年，财神都喜欢。”
      我的童年时代，物质上跟现在的孩子没法比，但是回头想想那些情景却无限美妙。
      孩子的脑瓜是最简单的，往事不管不烦，一门心思盼着过年。成天爬到大长柜子上翻着月牌，边翻边扭头，问爹娘，哪天过年呀？
      年关里常有孩子蹦蹦跶跶唱着：“新年到，新年到，闺女要花，小子要炮，老头儿就只要个破帽儿……”身后留下一串儿“咯咯咯”的笑声。
      这些孩子们过年盼什么呢？盼着吃呀，锅碗里的油多了。人们常说孩子心饱眼不饱，个个儿都吃得身子圆滚滚，像个皮球，好像一动就能弹飞了似的。除这外，还能过足了糖瘾。那时候，有几家的孩子能一年到头不断糖块儿，只等过年奢侈一把，一毛钱到商店里能买十个桔瓣儿糖。女孩子天生爱美，当娘的也注重女孩的打扮，梳上两只小羊角辫儿，一边栓上一朵鲜亮的大花，红呀，黄呀，粉呀。女孩一蹦，花朵儿快乐地一颤一颤，可人极了。男孩子们的钱都用在鞭炮上，天性使然，口袋里有两毛钱，转身就到商店里买挂小鞭、小炮，往地上一扔，一声脆响，此起彼伏。张三扔一个“叭”，李四扔一个“啪”。也有小孩专门玩恶作剧，趁女孩一个不防备，“啪”在脚下根儿一响，女孩子腾空跃起，嘴里不停喊：“亲娘、亲娘。”
     “哎……卖糖瓜来卖糖瓜来”，胡同里响起了悠扬、熟悉且久违的声音。一位穿着厚棉衣，头上系着白头巾，腰里系着宽宽的麻布腰带，脚上穿着草鞋的老汉，在阳光下，挑着颤悠悠的担子，沿街叫卖糖瓜儿。老人说糖瓜祭灶，好让灶王爷上天言好事，回宫降吉祥。老百姓就盼望着新年有个好年景，庄稼丰收，所以祈祷赵王爷帮忙，在玉帝面前多美言，早下雨，晚下霜，吃陈米，烧陈柴。孩子们吃糖是沾嘴，防止说走样的。
      欢喜的娃娃们拉着、拽着奶奶的手，寻着这声音来。娃娃们手把着箩筐沿儿，眼睛盯着浑身裹满芝麻粒儿的糖瓜儿，口水往外冒，小舌头活跃起来。不等着奶奶称，老汉先从箩筐里寻一些碎的糖渣往娃娃嘴里送。娃娃早早把小嘴儿张开，两只小手打着没有节奏的拍子，轻一下，重一下。老汉笑得露出了仅剩下的两颗门牙。
       冬天的村庄就是一张黑白照，泥墙土院儿有序地排列，没有一丝绿，麦苗正睡着，偶尔听见牲畜“旺旺”叫着。天很蓝，太阳在水面上高挂着，胡同里大街上都亮堂堂的，狗儿，猫呀，在自家的柴垛旁晒着暖阳。
      一束阳光从窗格子里射进来，女人们在自家的炕头上，纳鞋底儿，做针线，给老的、小的准备过年穿的新衣、新鞋。拿起了一只刚上好的鞋子笑了，这鞋子比去年大不少了呢，小孩子长得可真快。
      针轻轻地在头上划了两下，刚做好的花棉袄，在她身旁睡熟的女娃身上比量比量，正合适呢，穿上一定俊得很呢。还差婆婆一件，让公公明天在集市上买点新棉花。
      通往西村儿集市去的大道上热闹起来，本就发白的大道，给赶集的人群踩得蹭亮。走在路上，碰上邻村儿的人也像是和近亲或是很熟悉的人攀谈，连洼种地，谁不认识谁呢！
      一周赶集下来，背的挎的一大堆，来了没忘带上几张年画，或请先生写副门对子，没有这个就没年样儿。吉庆有余年喜欢。喜欢京剧的一些婆婆把四大名旦当成偶像，所以这画一定买梅兰芳、程砚秋、尚小云、荀慧生！还有红楼十二钗呀，再请上门神财神，不能说买张门神或财神，必须得“请”。
      春天是一切美好的开始。腊月23祭灶、迎春、掸尘，掸去旧年里的尘土、污垢，迎接新的生活。
      太阳也可人，晒得整个村庄暖暖的，妇女们蒙上头巾，大扫帚、小扫帚轮起来，大柜、小橱儿搬出来，炕上的铺盖满满当当，横七竖八摆了一整院儿，扫的扫，擦的擦，经过一年烟熏火燎的墙面上挂上一层白粉，一切物件家什归位，这一收拾，就显得比先前大了，亮了。
      骑着大红漆的长柜子上，笨重的大座钟“铛铛铛”响着。
      南里北里，出门在外的回家来了。
      袅袅炊烟里，荡漾出浓烈久违的香味儿，大锅小灶的铲子，舞动着翻飞，大白馒头蒸了满满一箩筐，肉墩儿依旧“咔咔咔”“当当当”响着，灶堂里的火始终旺旺的，灶头儿烧得热热的。妯娌们坐在灶上包饺子，笑声欢语充满整个庭院。小脚儿的婆婆给祖宗神仙摆好供，跪在蒲墩上祈祷着。小孙子也跑来学着奶奶的样儿跪着，见奶奶烧纸，他问奶奶：“这是干什么？”“过年呀！”奶奶笑着回答。屋里包饺子的妯娌们也跟着大笑起来。
      夕阳悄悄不见了踪影，四面八方的鞭炮声越来越密，祭坟的男人们回来了，鞭炮声越来越密，此起彼伏，火树银花照亮整个夜空。今夜无眠，男男女女围在一起，辞旧迎新，七碗八碟，杯盘交响。
      爆竹纷飞飘舞在瑞雪之中。
      姥姥们从头到脚地换了个新。
      一年一年不变的情怀，共同祝愿，祝福万事安康，千家万户总归一个声音。变幻的时代，永恒不变的信念。
      迎新春，迎来新的面貌。